第215节(1 / 2)

“是呀!”慕容鹉也叹了口气:“今年春荒时关中米价已经到了一斗七十钱,着实是不容易!”

“斗米七十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河南、河东、蜀地的粮食难道没有加紧转运?”

“怎么会?朝廷已经加紧催促了,但问题是从今年春天起关中就没有下什么大雨,有的河段变得很浅,根本没法走大船,只能走小船?听说蒲坂、洛口等地的粮仓都已经堆得放不下了,但就是运不进关中来。天子已经下诏疏散关中百姓,当初随天子巡幸洛阳的车驾就有三万余人,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巡幸?明明是逃荒好吧!”王文佐腹中暗自吐槽,如果说西汉时的关中平原还足以养活以长安为核心的西汉上层建筑,那么到了唐代,从开国起关中平原就会发生周期性的饥荒,这还是建立在强大的漕运系统的前提上。说白了就是关中平原为核心的农业生产根本不够养活唐代首都的庞大人口,偏偏从河南到关中这段水运条件非常差,所以尽管大唐从河北、江淮征收来大批粮食和布匹,但只能堆在洛阳附近的仓库发霉,关中依旧三天两头闹饥荒。

“我知道了,慕容校尉你一路上辛苦了吧,赶快去歇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月亮已经越过了树梢,开始向西缓慢滑落,冉冉飘动着的几朵浮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清明的月色从天幕上倾泻下来,将崔宅正堂前的院子照得通透,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一下下传来,更承托的一片静寂。崔辨与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向一旁的通判柳滨拱了拱手:“柳通判,方才在堂上的那位是……”“那位郎君名叫慕容鹉,在北衙禁军,乃是宿卫天子之士!”

“哦,哦,哦!”崔辨应了几声,心中却有几分忐忑,也不知道这慕容鹉带来的圣旨说的什么,与自己有无关系。

“柳通判,那慕容鹉所传的圣谕内容您可知晓?”

“崔公说笑了!”柳滨苦笑道:“方才你也都看到了,慕容校尉传圣谕你我都要下堂来,我又如何会知道?不瞒您说,那慕容鹉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才知道那王长史在你家,对了,王长史为何在你家?”

“哦,王长史此番来是向我家女儿提亲的!”

“哦?有这等事?”柳滨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天子派自家亲兵给王长史传圣谕,这说明圣人把他当自己人,心里有他,这可是大喜事呀,崔公!事成之日,定要叨扰一杯喜酒!”

崔辨一想也是,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若能如通判所言,那就好了!”

“王长史都登门了,还有什么不成的?”柳通判笑道:“王长史这么年轻就如此官位,又得圣上恩宠,前途无可限量。柳某他日还请崔公多多关照!”说到这里,他便向崔辨深深做了个长揖。

崔辨正要还礼,却听到堂上响动,却是王文佐和慕容鹉出来了,王文佐向崔辨拱了拱手:“崔公,慕容校尉今晚就这里睡,还请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这个好说!”卢氏上前笑道:“还请慕容校尉随妾身来!”

“有劳夫人了!”慕容鹉已经知道眼前这妇人很可能就是王文佐未来的岳母,丝毫不敢有失礼之处,两人见过了礼,便向后院走去,卢氏与丈夫错身而过的时候,向崔辨使了个眼色,崔辨会意的点了点头。

“柳通判!”王文佐目光转到了柳滨身上。

“下官在!”

“天子有旨意,我明天一早便要赶往洛阳!”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指了指崔辨:“崔公在青州,还请通判多多关照!”

“上官说的哪里话!”柳滨赶忙笑道:“下官与崔公乃是知交,些许小事不劳上官叮嘱!”

“那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在下还有点事情要与崔公交代,便不送通判了!”

“不送不送!下官告辞了!”柳滨赶忙向王文佐拜了拜,后退了几步方才敢转身离去。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待其走远了方才对崔辨道:“崔公,在下此番来本欲与贵家结为秦晋之好,但方才天子有圣谕至,言吐蕃出兵攻打我西域,令我前往洛阳,应该是关于吐蕃交兵的事情。自古以来兵凶战祸,胜负难卜,我此番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与云英的婚事还是暂且做罢,待到诸事平遂了再提如何?”

“王长史此言差矣!”崔辨闻言神色大变:“你此番是为了国事,我若是毁约,天下人当如何看我?你若是愿意,那今晚你我便将这婚事定下来,明日你只管前往洛阳,剩下的事情都包在崔某身上!”

崔辨表现的如此果决,倒是让王文佐有些诧异,他犹豫了一下:“也好,不过聘金之事,我……”“这个不急!”崔辨笑道:“国事为先,贤婿这么说倒好似我在卖女儿一般!”

“这个……”崔辨这次的回答让王文佐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对他做出评价了,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样吧!我有一个部下叫曹僧奴,现在正在扬州经商,聘金的事情他回来处置的!”

送走了崔辨,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住处,崔弘度等几个手下已经都被叫醒了,坐在桌旁,目光炯炯的等着王文佐。王文佐将慕容鹉带来的手谕内容复述了一遍,最后道:“看来这次吐蕃的事情我还是躲不过了,明早曹文宗跟我去洛阳,你们几个赶快回去,把我的安排传达下去,预先做好准备!”

“三郎,你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崔弘度不解的问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觉得西边开打,东边就会平靖?”王文佐冷笑了一声。

“您是说新罗人?”桑丘问道。

“不光是新罗人、还有倭国残党、靺鞨人、高句丽余党等等,你们不要忘记了,我们从显庆五年(660年)到今天(669年),接近十年时间里在百济、高句丽、倭国攻破了多少城池?杀了多少人?杀人父母、离人子女,这些事情是最遭人恨的,那些人并不是忘记了这些仇恨,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潜心躲藏。现在大唐在和吐蕃交战,一旦开打,东边必然空虚,到头来这些人会怎么做?”

“三郎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崔弘度低头道。

第517章 消耗

“这也不是你考虑的周道不周道!”王文佐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征战正大莫有过于周武伐纣,可即便如此也少不了三监之叛。如果再给我十年时间,修生养息,励精图治,自然那些都不是问题。但这次我被调走了,大唐与吐蕃之战又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东边出事就是难免了!”

“那三郎你有什么安排?”崔弘度问道。

“主要是募兵!”王文佐道:“若是朝廷让我去西边打吐蕃人,那我指挥的应该大部分是陇右、关中、河东的府兵,再就是吐谷浑、突厥、回纥的骑兵了。我与他们之间并无恩义,用起来肯定隔了一层。我打算从倭国、熊津都督府、靺鞨等处募集一些善射之士以为义从,到时候缓急之间也好一些!”

“主人说的是!”桑丘道:“若是没有郎党伴身,与裸身入阵有何区别?小人这就回去,把主人的意思传下去,少说也有两三千骑来!”

“用不着那么多!”王文佐摆了摆手:“倭人那边五百人,熊津都督府那边五百人,靺鞨人募集千人,加上衙前都的就差不多了,关键是要精悍敢战的善射之士,兵在精不在多。”

“是!”崔弘度点了点头:“三郎的意思我记住了!”

“此外还有选将,令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守君大石、高舍鸡……”王文佐一口气念了十多个名字,都是他麾下的百济、倭人、高句丽将领,最后才提到了:“还有贺拔雍,一同随军前来。还有我记得曹僧奴现在是在扬州吧?令他就呆在扬州,一面主持贸易,一面与联络当地豪杰!”

“联络当地的豪杰?”崔弘度愣住了,王文佐的最后一个句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和吐蕃打仗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照做就是!有些事情须得做在前面,若是事到临头再准备就来不及了!”王文佐道。

“是,是!”崔弘度不敢多问,小心的将王文佐方才所说的话写了下来,王文佐看过之后,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待天明之后就由信使赶往扬州。

部下们都退下了,距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回到床上,他打算稍微歇息一下,为接下来几天的旅程累积一点精力。但眼睛闭上了,却始终无法入睡,对于突如其来的圣谕,旁人看出了天子的信任和重用和王文佐的光明前途,而对于即将开始的战事,几乎所有人都抱有相同的乐观。

这也不能怪他们,自从先帝登基以来,大唐对外的战争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赢”,如果要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赢了又赢”,就在不久前,顽强抵抗了隋唐两个王朝,三个君主长达半个多世纪进攻的高句丽彻底覆灭,作为亲历者的他们又怎么会对未来战争的结果有任何疑虑呢?

王文佐平日里是没少和他们提到过吐蕃人的顽强善战、高原的寒冷难行,石堡险峻难攻,但高句丽人和百济人又何尝不顽强善战?辽泽宽广、辽南山地和朝鲜半岛的无数山城也险峻难攻,最后不也都屈伏在他们的钢刀之下?王文佐说的那些不过是作为将军必要的谨慎小心,并不影响战争的最后结果。

部下们的这种乐观情绪当然瞒不过王文佐的眼睛,对于此他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即为部下的自信和勇气而感到欣慰,又对未来的战争感到忧虑。历史上唐与吐蕃的战争几乎与大唐同始终,虽然其间双方各有胜负,但唐军从来没有进入过吐蕃人青藏高原上的腹地,这并不是偶然的。人类历史上成功从外部进入青藏高原腹地的远征加起来也没有一掌之数,每一次都可以说是人类后勤补给和军事组织学上的奇迹,寒冷多变的气候、高海拔、险峻的地形等诸多因素都站在防守方一边,相比起这些来,拿破仑和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远征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当然,王文佐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吐蕃帝国的高海拔地形在给了她居高临下优势的同时,也带来了土地贫瘠,可耕地面积少,人口少,生产力水平落后等缺点。尽管当时的温暖湿润气候让吐蕃人拥有比历史上其他时期多得多的人口和财富,但和同时期的大唐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所以只要唐军只要别想长驱直入,一战覆其巢穴,灭其种族,把十几万大军丢到青海西康那些鸟不拉屎的荒野送人头;老老实实的修城堡屯田,送钱送丝绸拉拢中间派,多选几个方向搞消耗战略,吐蕃的失败就是时间的问题。

但可能是路径依赖的问题,唐军在历史上最喜欢干的就是长驱直入,直捣腹心,搞野战会战,其结果就是被吐蕃人玩诱敌深入,连续送了几波人头,后来才明白过来改弦更张搞消耗战略,虽然扭转了战局,但接下来就是安史之乱,安西朔方军被调回去打内战,自然也就没有然后了。

“哎,要是英国公还在世就好了!”王文佐叹了口气,虽然天子专门派人送手谕召自己去洛阳,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大唐开国开始,野战决胜就是大唐军队的主旋律,在这一战略下培养了一代代唐军将领,而这些将领也是这一战略的支持者,大唐的军事制度也是围绕这一策略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