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1 / 2)

“太史,太史,陛下相召!”灵台郎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二岁,看来他也被这险恶的天象给吓坏了,毕竟就连我这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都这个样子。李淳风心中自嘲道,这天象代表着什么呢?水旱灾害?蝗灾?地震?地方叛乱?还是败仗?他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天子接下来的提问,一想到这里,李淳风就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史,陛下相召,大明宫的人就在灵台下等候呢!”灵台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也许他觉得我这个老头儿是聋了,李淳风转过身,背对着天空上的伤口,一手扶住旁边的石柱:“你过来帮我一把,我腿有点没力气了!”

年轻的灵台郎搀扶着李淳风,走下灵台,李淳风年轻时也曾步履轻快,但时光早已夺去了他的脚力,将他变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这两年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已经向朝廷告老,但都被天子挽留,但看来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太史年迈,无需多礼了,大家请李太史速速进宫,请上肩舆吧!”内侍体谅的拱了拱手,便在前头引路,李淳风虚弱的上了肩舆,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上已经满是斑点,在干薄如纸的皮肤下,几可见密布的血管和干枯的骨骼。想必自己的脸上也是如此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面见天子了吧?

穿过玄武门,进入了大明宫。李淳风下了肩舆,他在内侍的引领下进入寝宫。天子和皇后都在,下首坐着一人,李淳风认得是刚刚进入政事堂的太子左庶子刘仁轨。

“李太史年迈,免礼赐座!”李治指了指自己的右侧,示意对方在那儿坐下,他不待李淳风谢恩,便问道:“李翁,天上的彗星做何解?”

李淳风能够感觉到李治的惶急,中国古代的皇帝被称为天子,代天牧民,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上天,而天象便是上天对天子的警示,甚至可以说是训斥、责怪。天子对于万民是高高在上,而上天对于天子也是高高在上,面对上天的警示,天子是无可逃避的,能做的唯有自省、自罚。

“天意高远,微臣愚钝,难以识别天意,只知彗星在西,其所应之事当在西面!”李淳风道。

“在西?”李治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对于抓到的任何一根稻草都死死抓住不放手:“那是西北还是西南?兵灾、水旱灾害,还是别的?”

“这个……”李淳风面对天子的连珠炮般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李治的样子,着实是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一旁的武后见状,接口道:“久闻李翁擅长卜卦之学,今日还请一试!”

“臣遵旨!”李淳风这时也沉静下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把蓍草来,然后从中抽出一根,随后将余下的蓍草随意分开,分别握于左右手中。随后他便将手中蓍草抽来抽去,口中念念有词,旁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以易数卜算,都不敢打扰,默默等待结果,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李淳风才停止了卜算,脸色凝重如水。

“李翁,如何?”刘仁轨问道。

“混沌不知,不过应该有兵火之灾!”

“为何这般说?”刘仁轨问道。

“像中人众,且有相杀之意,是以觉得有兵火之灾!”李淳风答道。

殿内一片安静,李淳风这话等于是废话,当时的大唐拓边正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几乎都有战事,要说兵火之灾哪里没有?这老儿分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但看他这把年纪,离入土也不远了,若要处罚他也没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李治低咳了一声:“既然上天有警,那寡人自然也要有自省,来人,传寡人的旨意,斋戒三月,免去关中百姓两月劳役,以上体天心,下安万民!”

“圣上圣德,必能感动天心,逢凶化吉!”武后和刘仁轨赶忙道。

“赏李太史帛二十匹,送其出宫吧!”李治看了看李淳风:“李太史前些日子上奏说年老体衰,请求告老还乡,寡人今日准了,家中赐永业田十五顷,以为养老之资!”

“多谢陛下!”李淳风赶忙敛衽下拜,以他的官职,这个赏赐已经可以说是破格了。

李淳风离开后,李治依旧神色郁郁,显然他天象的变化依旧萦绕在他心头,一旁的刘仁轨看出李治的心思,笑道:“陛下,天意高远,吾辈谨慎行事便是,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嗯!”李治敷衍的点了点头,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把刘仁轨的话听到心里去,一旁的皇后道:“陛下,我听说洛阳的白马寺有西域僧人善做法术,不如请他来试试?”

“哦?”李治的注意力顿时被皇后吸引过去了:“法术,什么法术能解寡人之厄?”

“据说那僧人能做李代桃僵之法,即彼人有祸,他令另一人代彼人之祸,则祸降另一人身上,则彼人得全!”

一旁的刘仁轨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陛下,上天降祸,岂有逃避之理?而且您是万民之魁首,上天之子,又有何人能代您受祸?此法纵然是真,恐怕也难以在您身上生效!”

“这……”听刘仁轨这么一说,李治顿时犹豫了起来,皇后笑道:“成与不成,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即便不成,又没有什么损失,你说是不是呀?刘相公?”

第553章 先发

“是,是!”皇后的发问将刘仁轨剩下的话堵回了肚子里,在天子面前他可能还敢说几句逆耳之言,在这位皇后面前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权力游戏中的女人可比男人记恨多了,也可怕多了。

“那就照皇后说的办吧!”李治有些不耐烦的终结了这次小小的争论:“朝中有人弹劾王文佐,说他身为边境守将,不思领兵破贼,却汲汲于商贾之利,与吐蕃人以茶、盐、丝绸易马、珍宝等物。刘相公,你曾是他的上司,觉得如何呢?”

“这个……”刘仁轨皱了皱眉头:“若是老朽没有记错的话,不久前剑南那边还送来报捷文书,说松州两战破吐蕃贼吧?”

“确有此事!”李治点了点头:“不过这奏疏是前两天的,皇后,详细内容你还记得吗?寡人有些记不清了!”他苦恼的敲了敲脑门。

“妾身记得奏疏中说王文佐将俘获的吐蕃人放归,还私自面见吐蕃使者,在边境与吐蕃商贾贸易,盐、茶、马等物,犯了朝廷禁令若干!”皇后笑道:“其实照妾身看,放不放俘虏、见不见吐蕃使者,这本就是边帅的权力,王文佐还兼着剑南支度营田副使的差使,与吐蕃商贾边贸也不算违禁,惟一的问题就是朝廷要对吐蕃用兵,他出任松州都督府,本就负有牵制之责,这么做可就说不过去了!刘相公,你也是当过边帅的,你觉得呢?”

“二位陛下!”刘仁轨咳嗽了两声:“若是老朽没有记错的话,王文佐的那个松州都督府手下是没有多少兵的吧?”

“好像有一万戍卒,剩下的就是他自己带去的募兵,好像有个五六千的样子!”皇后道。

“陛下好记性!”刘仁轨赞了一句:“微臣记得刚刚进政事堂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份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李晋送上来的奏疏,说的就是松州都督府那一万戍卒的事情,说这一万人本是来自陇上的,是客军,依照规矩是一年更替一次的,而现在已经有快两年了却没有新人替换,兵士有怨尤之心。还有这一万人看起来不少,可松州都督府一共下辖三十二个羁縻州,土地广阔,羌胡繁多,分摊各处戍守之兵后,可用之兵就没有几个了。所以王文佐手头上可用的兵其实也就是他带去的那五六千人。”

“刘相公的意思是王文佐的兵少?所以才和吐蕃人这般?”皇后问道。

“回禀陛下,王文佐这个人处事果决,好处是常能成常人难成之事;坏处就是时常违禁。陛下若想用他,有些事情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手下只有这么点兵,却要抵御吐蕃,屏护川西,以商贸羁縻不也是牵制吗?”

殿内静了下来,李治与武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夫妻二人的默契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

“这么说来,王文佐也的确有他的难处!”李治笑道:“那这份弹劾就先留中吧!”

“陛下宽宏大度,实乃国家之福!”刘仁轨道。

“吐蕃国势强盛,钦陵乃当世良将,非高句丽、百济之流可比!”李治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寡人必不让边将有中制之忧!”

“要不要给王文佐写一封信,提醒他一下?”刘仁轨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迅速将其否决了:“也许这正是天子故意设下的陷阱,我若是将今日之事告诉王文佐,那可是犯了泄露禁中事的大罪!”

离开了天子寝殿,刘仁轨才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方才李治拿王文佐被弹劾的事情询问自己的时候,他仿佛身处虎穴之中,耳边传来猛兽缓慢的喘息声,似乎下一秒利齿就会咬断自己的颈椎。天子明明知道自己和王文佐是旧识,还向自己问这个问题,是真的想要就此事询问自己,还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试探自己呢?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刘仁轨不知道,长安城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自己的任何一点举动,都会惊动隐藏在某个节点后的猎手,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引来致命一击。

“刘相公,刘相公?”

熟悉的声音将刘仁轨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回过头,却是尚书右仆射戴至德,赶忙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仆射!”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戴至德笑道:“刘相公这是从天子那儿来?”

“不错,天子相召,有事相询!刚刚出来!仆射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政事堂!”戴至德道,随即他压低了嗓门:“安西有急使至,吐蕃发大兵出西域,与于阗联手陷龟兹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

“什么,有这等事?”刘仁轨吃了一惊,当时唐的安西都护府便设置在龟兹,如果戴至德的消息属实,那唐的安西四镇就已经瓦解了,唐与西突厥、昭武九姓等中亚地区的联系被切断,丝绸之路的控制权也就易手了。

“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急着去政事堂?刘相公,你是老于兵事的,这件事情待会在政事堂要多仰仗你了!”戴至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