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节(1 / 2)

这时婢女们送上水盆羊肉和胡饼,这是当时长安上流社会很常见的一道菜,杨家的厨子里在里面洒了很多胡椒和洋葱。王文佐忙了一个下午,刚刚又只有喝酒,没吃什么东西,于是掰开胡饼,就着羊肉汤吃了起来,微辣的羊汤入腹,浑身舒泰,整个人顿时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你很喜欢这道菜吗?”一旁的李贤却没有怎么动手,他几乎原封不动的让侍女将自己几案上的水盆羊肉撤下去,好奇的看着正吃得起劲的王文佐。

“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王文佐从袖中取出一把小梳子,捋了一下满是饼渣的胡须:“当然,杨府这羊汤做的也很好!”

“那你挨过饿?”李贤好奇的问道,眼睛闪着光亮。

“嗯,在故乡的时候不必说了,后来去攻打百济的时候就挨过饿!”王文佐叹了口气:“当时我们被百济叛军围在城里,粮食匮乏,一只老鼠要卖几十个肉好!”

“啊?那你吃过老鼠?”李贤捂住嘴,眼睛里又是恶心又是好奇。

“我没有,因为我当时突围出去了,抢了不少百济人的粮食,不过我看别人吃过!”王文佐笑着摇了摇头:“后来我官职升上去了,就再也没有挨过饿了!”

“我看文皇帝留下书信,里面说爷爷在雀鼠谷之战中,八天八夜没有卸甲,甲叶缝隙里长满了跳蚤!”李贤叹道:“你也有这种经历吗?”

“在下哪里敢和先帝相比!”王文佐笑道:“不过领兵打仗,披甲行军,身上有跳蚤实在是太多了,这也算不得什么苦的!”

李贤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向往,王文佐笑了笑,这个皇室中的少年比他的哥哥更加不通世务,不过这种天真还真让人羡慕呀!

这时坐席对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王文佐抬起头,只见不远处武敏之的席位已经被女人们包围了,确切的说是被各色各样漂亮的女人包围了,有已婚的妇人,也有未婚的少女,甚至还有居寡的妇人,她们个个笑容甜美,眼睛里满是热情的光,就好像武敏之是她们的太阳,而她们则是月亮和星星。

“幸好我们未来的太子妃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否则宴会主人的脸就要丢尽了!”王文佐看了看司卫少卿杨思俭的脸,显然有些不好看,但碍于主人的身份又无法说什么,只能听之任之,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太子殿下说些什么。而他的女儿虽然留在原地,但王文佐能够注意到这个女人不经意间向武敏之那边投去的目光。

“看来太子殿下这位媳妇将来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呀!”王文佐暗自叹了口气。

有位坐在左手杨思俭第六张桌子末尾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她似乎是某个主人家人的老婆,怀孕之后挺着大肚子,但并未影响那份与生俱来的精致和对食物与欢笑的享受。王文佐看着她丈夫喂她吃东西,他们共用一个酒杯,在不经意间相互亲昵。每次亲吻,作丈夫的手都会温柔地放在妻子肚子上,以为安抚和保护。

“希望太子殿下婚后也能如此吧!”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再一次喝完杯中酒,这时新菜送了上来了——是一头烤羊羔,在羊羔的肚子里塞满了蘑菇、松仁、鸡蛋,王文佐用切下一块,塞入口中,鲜美的汤汁立刻用嘴角溢出流下。

乐曲声从背后的回廊响起,琵琶手的拨板划过琴弦,厅内充溢甜美的音律,人们放下手中的餐具,停止交谈,倾听着优美的旋律,当乐曲声结束,报以热烈的欢呼声。

第二个首曲子是熟悉的旋律,《秦王破阵乐》,乐声点燃了不少人胸中的烈火。王文佐听得不太在意,一边吃着洒满枣泥、豆沙和蜂蜜的蒸糯米饭。

接下来,菜上得越来越快,表演也愈加繁多,王文佐边吃边喝。乐曲声停止后,三只猴子在某个西域杂耍胡人的笛子指挥下翩翩起舞,同时宾客们享用炖鳟鱼。两个杂耍一人踩着高跷,在席间用刀枪互相打斗,宾客们品尝烤山鸡和鹿肉胡饼。六个侏儒或翻着筋斗,或倒立着走出来,一会儿单脚踩在盘子上保持平衡,一会儿又共同组成大金字塔。伴随这次表演的是用点缀着大量葡萄干和坚果的葛粉糕和洋葱炖的大块羊排,还有新烤的鱼肉饼,热得烫手。

终于出现一个让王文佐感兴趣的节目了,一个自称掌握了火焰力量的胡僧走上大厅,他操纵着两头烈火巨兽,让两个陪他表演的持盾武士狼狈不堪,婢女们则端上一碗碗汤汁,包括枸杞牛肉汤和莲子银耳汤。接着两个吞剑艺人入厅分散表演。某位杂耍艺人同时轮转三把长剑和三把斧头,血肠串在烤叉上滋滋响着放到桌上。香气很诱人,王文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最后还是不得不让婢女将其撤走。

第613章 变故

“三郎!”李贤又凑过来了,这个半大孩子显然对正在表演的杂技不太感兴趣:“大非川之败的时候你在哪里?”

“大非川之败的时候?”王文佐皱起了眉头:“我应该在成都,不,应该是松州,殿下怎么问这个?”

“那如果你是薛仁贵的话,会怎么做?”李贤问道:“我听说你对吐蕃人也打了几次胜仗,如果你代替薛仁贵的话,应该不会在大非川打输吧?”

“那完全是两码事!”王文佐笑道:“我是打赢了两次吐蕃人,但那不过是前哨战罢了,无论是我还是吐蕃人,都没有拿出全力来,与大非川之战完全是两码事!”

“是吗?”李贤眼珠子一转:“那你为什么不拿出全力来呢?”

“因为从松州前往吐蕃腹地的道路太险峻了,如果我打输了,松州就会丢掉,当地的羌人就会倒向吐蕃人一边,成都也会不稳;而如果我打赢了,也不可能深入吐蕃腹地!怎么算都是我划不来!”

李贤听了王文佐的回答,笑道:“三郎,你怎么这么小里小气的?我以前认识的武士们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还没打仗就算划算不划算!”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所以我活下来了,在百济、倭国、高句丽打了快十年仗,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吃肉喝酒看戏法,如果是那些家伙,坟头树估计都有七八尺高了!”

李贤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王文佐心里有点后悔:估计之前没人这么不客气的和他说话吧?自己看来还是喝的有些太快了,嘴巴上忘记了把门,不过让这孩子早点知道战争的丑恶真实也是好事,毕竟他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夜色已笼罩在高窗外,大厅内的杂耍艺人耍的愈发起劲,难道他们没有注意到大多数宾客已经没在看表演了吗?王文佐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入口醇厚甘美,看来杨家为了今晚的宴席可是花了血本。当杂耍艺人停止表演时,许多宾客已喝得大醉,开始寻起乐子来。十二个身着清凉丝袍的胡姬来到大厅,飞快的跳着胡旋舞时,王文佐右侧的那位尚书省的官员却已伏案呼呼大睡。上熟透的栗子填鹿肉这道菜时,武敏之身边的两个女人已经互相争吵起来,两个女人都试图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尖利的指甲去抓对方的脸,杨思俭赶忙叫来几名壮妇,将两人分开,拉出厅外。

王文佐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些小插曲,他用小刀挑起一块烤鹿肉,放入口中咀嚼,只见武敏之从自己的几案后站起身,走到王文佐面前:“你托李敬业送来的那两头猎隼倒是少见……”他向王文佐举起酒杯,嗓音里满是酒意。

这家伙喝的比我还多,看来应付那些女人也不是件容易事!王文佐心中不禁一阵幸灾乐祸,他也拿起酒杯:“一点小意思,您喜欢就好!”

“看来你在松州那边弄到了不少好东西!”武敏之在王文佐面前盘膝坐下:“这猎隼也是从那边得到的?”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懒得向眼前的醉汉详细解释海东青的产地,毕竟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对方的死期已经不远了。

“你是个聪明人!”武敏之指了指王文佐的鼻子:“用一些小玩意讨得了我表弟的欢心!不过你不要以为凭借这个就能在长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卢照邻他不可能,不可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扑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周国公醉了!”王文佐对一旁的仆役道:“把他搀扶下去,好生照看!”

武敏之被扶下去了,王文佐的眉头微皱,这家伙明明长得这么帅,却还这么讨人嫌,真是不容易。

“卢照邻?就是写《刘生》、《紫骝马》、《战城南》的卢照邻吗?”李贤又凑过来了。

“是的!”王文佐突然有些厌烦这个少年了,所有人都在泥沼中打滚,惟独他呆在岸上,身上一个泥点都没有,他向李贤拱了拱手:“殿下请见谅,臣有些事情要禀告太子殿下,失陪了!”说罢便起身向太子殿下的位置走去。

“三郎,你、你过来了!”李弘已经两颊通红,口齿也有些不清楚了:“来,寡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司卫少卿杨思俭,这位便是他的爱女!”

“在下王文佐,忝领东宫右卫率!见过杨公、小娘子!”王文佐撩起官袍的前襟,向杨思俭和他的女儿拜了一拜。

“免礼,免礼!”杨思俭笑道:“王将军的威名,杨某早有耳闻,月娘,还不向王将军见礼?”

王文佐赶忙侧过身体,避开未来太子妃的行礼:“臣不敢当!”

“王将军坐下说话!”杨思俭挥了挥手,示意王文佐坐下:“老夫曾经听太子殿下好几次说过你,他将你视为股肱之臣,今晚席面上有些杂乱,让将军见笑了!”

“杨公说的哪里话!”王文佐笑道:“这等钟鸣鼎食的局面,下官若非亲眼见到,做梦都不想到,若是席面杂乱,实乃普天同庆之喜,有些忘形而已!”

“好,好!”听到王文佐说“普天同庆之喜”,杨思俭顿时大悦,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王将军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月娘,你可要和太子殿下多喝两杯呀!”

说话间,一旁的婢女送上一只镶嵌满无数宝石的大金杯,酒液溢过边沿,先送到李弘面前,王文佐皱了皱眉头,这么大一杯酒猛地喝下去,眼下的李弘非醉倒不可。他正想出言劝阻,李弘已经双手捧起金杯,大口痛饮起来,当酒液减少到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时候,李弘将金杯放下,已经是满脸醉意,眼神惺忪了。

“月娘,轮到你了!”杨思俭笑道,目光转到了女儿身上。可未来的太子妃没有立刻去拿金杯,杨思俭见状皱了皱眉头,催促道:“女儿,太子殿下已经喝完了,轮到你了!”

面对父亲的催促,未来的太子妃终于拿起了金杯,开始喝了起来。但很快她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溅出的酒液浸透了她的丝袍,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