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何敢当!”许虚文正要谦谢,却被王文佐抓住手臂,压低声音道:“我说当得起,便当得起。许公你难道忘记了昨天你探望太子时,太子曾经问过皇后天子的住处?”
“难,难道!”许虚文脸色大变,浑身颤抖。王文佐笑着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若无你告知二位圣人今晚住在清晖阁,太子今晚之事也没有这么容易成。所以只要太子登基,你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太子事败,你想想若是二位圣人知道了,你会有什么结果?”
听王文佐这般说,许虚文脸上已经如死人一般惨白,他当然知道假如太子事败,二位圣上肯定会派人严查,那么其中就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皇后和天子平日里是住在含元殿的,太子是咋知道皇后和天子这两日搬了家,一击中的的?那时太子和王文佐肯定不会替自己保密,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点了点头:“王将军放心,小人一切都听崔校尉吩咐!”
“这就好!”王文佐笑道:“只要太子登基,立刻就升你为内侍大监!”
“谢王将军!”许虚文道。
“你不用谢我,还是谢太子吧!”王文佐笑了笑,走到崔弘度身旁:“今晚之事,成败在此一举,多余的话我就不必说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莫要让这厮离开你的视线,一分一秒也不行!”
“三郎放心,我记住了!”崔弘度面色如铁,整个人就好像绷紧了弦的强弩,一触即发。
“那好!”王文佐拍了拍崔弘度的肩膀:“夜长梦多,速去速归!”
回到屋内,气氛已经变得有些怪异了,皇后还是侧着身子,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李治笑着和儿子说着闲话,李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眼睛却不时往门口瞟去,直到王文佐重新回到屋内,方才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王文佐走到窗旁,距离太子还有一步远,便停下脚步,垂手而立。
“王卿!”李治笑道:“你方才说寡人身边有奸臣,可就说了周兴一人,而且也不过是个尚书都事,这等小吏,应该算不得寡人身边的奸臣吧?”
王文佐人虽然在屋内,心思却早就到了外边,今晚的举事虽然至今为止一切顺利,但只要李弘的屁股没坐上大位,就不算大功告成,中间只要随便出一点差错,就要前功尽弃,原先的心血全部白费不说,性命都难保。所以若是按照王文佐自己的心思,自己应该在外面操纵大局,只是李弘性格不够果决,若是自己不在屋内,指不定会被李治和武后说动心意,做出什么蠢事来,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这个……”王文佐还没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呆滞,皇后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王文佐你说吾等身边有奸臣,那就说出来是谁呀?莫不是胡编乱造来诓骗弘儿的吧?”
“不!”李弘赶忙替王文佐辩护:“三郎怎会诓骗我!”
王文佐咳嗽了一声:“皇后陛下,依照朝廷法度,若要拘禁宗王或者六品以上大臣,当经由何处有司?”
“须得经由三法司!”皇后没好气的答道,她已经有点后悔问王文佐这个问题了。
“是否要奏明二位圣上呢?”王文佐问道。
“自然是要的!”李治接过了话题:“寡人明白王卿的意思了,确实寡人身边另有奸人,不止周兴一人!”
王文佐的意思很明白,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唐也是讲法律的地方。像邓王李炅、东台侍郎郝处俊、司卫少卿杨思俭这种级别的大臣宗王,没有你们二位的点头,可不是周兴这样区区一个酷吏就能够逮捕入狱,严加拷问的。我说你们身边有奸佞小人,蒙蔽了你们才做出这种事情,是给二位下台的台阶。如果二位硬是要我把奸佞小人的名单一个个念出来,那恐怕接下来没有面子就是二位自己了。李治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表态承认自己身边有奸佞小人,不止周兴一个,就是给王文佐体面,也是给自己体面。
“少府柳元贞便是奸佞小人!”皇后突然怒道:“便是此人将周兴举荐给寡人的!”
“少府柳元贞?”太子倒是不在意这个名字,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回过头对王文佐道:“三郎,这个名字你记住了,明日便将其拿到三法司论罪!”
“臣遵命!”王文佐嘴上答应,腹中却暗自叫苦。这女人果然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水,一点人情都没有,这柳元贞好歹还是为她鞍前马后办了不少事情的,结果她就这么随口一句话甩出来当替罪羊了。不对,连替罪羊都算不上,毕竟就算她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太子坐上皇位后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两人还是母子至亲,柳元贞挨这一刀就是完全白挨的。
说话间,张文瓘已经被崔弘度请来了,王文佐松了口气,赶忙请其进来。行礼如仪之后,李治笑道:“张相公,寡人欲传大位与太子,还请你草诏!”
张文瓘倒是神色如常,显然他来时路上已经被提醒过了,他向李治拜了拜,道:“臣遵旨!”
“好,许少监,替张相公磨墨!”
“奴婢遵旨!”
当下许虚文在几案旁磨墨,张文瓘坐在案旁沉吟片刻,便拿起毛笔,不过半顿饭功夫,便写完了。许虚文双手呈上,李治看了看,笑道:“张相公好文章,取印玺来吧!”
符宝郎取来印玺,李治取了“皇帝之玺”沾了印泥盖上,张文瓘又将带来的“中书门下”之印盖上,如此一来,这封传位诏书就已经有了效力。李治将诏书拿起,递给太子李弘:“弘儿,你现在已经是天子了!”话语中且喜且悲,感慨万千。
第635章 余波
李弘接过传位诏书,站在那儿心中如梦似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看到父亲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突然想起幼年时父亲的慈爱,不由得心中大働,扑倒在地,抱着父亲的膝盖痛哭道:“孩儿不孝,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当真禽兽不如!”
“痴儿痴儿!”李治将儿子从地上扶起,笑道:“弘儿你何出此言,这天下本就是你的。为父身体有病,稍一劳累便头晕目眩,目不能视物,虽然身居万乘至尊,却如坐针毡一般。你能登基为帝,是替寡人接去肩上重担,此乃孝行,又何必自责?倒是为父我被小人蒙蔽,让诸多忠臣冤屈,若是坏了国家社稷,死后入土如何有脸面重见先帝!你能够解去为父之过错,乃是大大的孝心,你说是不是呀!阿武?”
皇后此时也知道已经大势已去,再摆脸色毫无意义,点了点头道:“为母待尔父执掌朝政时,行事也有些严苛,汝登基之后,须得以宽厚为上!”
“孩儿遵旨!”李弘点了点头。
“对了!”李治轻拍了一下大腿:“弘儿,你登基之后打算如何安排为父和你母亲?”
李弘愣住了,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旁的王文佐听的清楚,赶忙上前道:“太子既然登基,圣人便是太上皇,皇后便是皇太后。以微臣所见,二位陛下还是身居这大明宫中,如今日一般,太子从东宫搬到太极宫中,这样二位陛下也会习惯,而陛下若要探望,从太极宫到大明宫也不远,不知可否?”
王文佐的意见,李弘自然是赞同的,他赶忙笑道:“孩儿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阿耶阿娘以为如何?”
李治和武皇后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放松。在确保了生命安全之后,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弘将他们赶到某个偏僻荒凉的行宫去渡过晚年。须知那些偏僻的宫殿虽然从建筑来说还不错,但多半建筑物都已经年久失修,自然无法和太极宫、大明宫这样帝王所居之处相比,更要紧的是,一旦去了那些地方,就远离了权力的中心,身边服侍的人手,物资的供应就会大打折扣,更不要说远离权力中心之后无人理会的那种从权力高峰坠落下来后的落差感,都是足以迅速杀死一个老人的。能够留在大明宫,虽然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但天子时常前来探望,那他们夫妻二人的晚年生活质量就有了相应的保证。
“文佐果然是良臣!”李治笑道:“寡人当初将你留给吾儿,果然没有做错!”
“臣不敢当太上皇夸奖!”王文佐躬身行礼道:“太子天性纯孝,便是没有臣开口,也会这么做的!臣只不过斗胆妄言,替圣上拾遗补漏罢了!”
“能拾遗补漏便是良臣!”武氏笑道,她似乎已经将方才的不愉快全部抛之脑后:“文佐既能领兵出征,决胜于千里之外,亦能辅佐君王,治平天下,实乃罕见的大才。弘儿,你登基之后打算以文佐为何官?”
“这个……”李弘愣住了,他是知道自己亲妈好几次想弄死王文佐了,没想到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之间便替对方朝自己要起官来,他想了想之后答道:“三郎的官职,孩儿一时间还没想清楚,待到回去思量思量之后再做决定。”他想的清楚,反正三郎的此番的功劳已经大到无以复加,干脆私底下直接问他想做什么官,便给他什么官便是了。
“若是还没决定,便封文佐为尚书令如何?”武氏笑着目光转向李治:“雉奴,你觉得呢?”
还没等李治开口,王文佐已经沉声道:“尚书令乃是太宗文皇帝曾经担任过的官职,太宗文皇帝身擐甲胄,亲履兵锋,戎衣沾马汗,鞮鍪生虮虱,数载之内削平区宇,康济生灵,四海宁晏。功劳之大,旷古未有,臣若是身居此位,岂不是让世人耻笑,万万不可?”
李治听王文佐这般说,不由得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清醒冷静,知进退,他看了李弘一眼,问道:“那王卿你欲为何官?”
“官爵乃朝廷名器,不可妄授与人!”王文佐道:“臣年方四十,便已经官居三品,世人多以为幸进,再予以升迁。世人恐怕以为天子处事不平,以朝廷名器赐予私爱,有伤天子盛德。”
“那三郎你的意思是?”李弘问道。
“请以财帛官爵分赏有功将士,在下只需加中书门下三品,入政事堂即可!”
“这个好说!张相公你赶快拟诏,加三郎中书门下三品,入政事堂议事!”李弘倒是答应的爽快,当时官职上加中书门下三品就可以入政事堂议事,算是拜相了。以他和王文佐的关系,就算王文佐自己不提,他也要把王文佐弄进政事堂去,否则里面没一个自己信得过的,这天子之位坐的也不安心。
“臣遵旨!”张文瓘倒是毫不推诿,飞快的草拟完诏书,然后交由李弘看过后,盖上皇帝之玺和中书门下之印,这诏书便生效了,王文佐此时已经进了政事堂,成为大唐群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