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节(1 / 2)

“我?”卢十二指了指案上的酒肉,又拍了怕自己的肚皮:“我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只怕连佐贰官都当不好,倒是能多装些酒肉,算是个不错的酒囊饭袋吧!”

“酒囊饭袋?”李素雯笑了起来:“你这人虽然嘴臭,倒也还实诚,好,你说你是酒囊饭袋,那今日就让你吃个痛快,看看你有多大的肚量!”

“多谢殿下了!”卢十二唱了个肥喏,走到几案旁,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便据案大嚼起来,只见其看上去吃的并不快,可随着时间的持续,身旁的吃剩的盘碟残骨渐渐堆积起来,他吃喝的速度却也没有变慢,就好似方才吃下的那些东西没有落到他肚子里一般。

“久闻范阳卢氏乃河北高门,与清河崔氏并称,怎么这人就和平生没吃过饭一般,活脱脱是个饿死鬼!”李素雯低声道。

“大将军选拔河北士人,自有深意!”李下玉道:“我们以礼相待,权当是千金买马骨了!”

“那可不成!”李素雯笑道:“我这顿酒席可不是白吃的,须得为难他一番!”说罢她不待姐姐劝阻,便笑道:“你可吃饱了?”

“已经有三四分了!”卢十二拍了拍自家肚皮,笑道:“怎么了,殿下嫌弃我吃的太多,舍不得了?”

“笑话!吾乃是今上亲姐妹,又怎么会舍不得这点酒肉!只是这饭不能白吃了,你须得做点什么!”李素雯说到这里,灵机一动,指着旁边正在胡笳的乐师:“就和他一样!”

“素雯!”李下玉厉声喝道:“休得胡言!”然后她对卢十二道:“卢先生莫怒,吾妹言语无状,还请见谅,但她确无戏谑之意!”

“无妨!”卢光平站起身来:“小殿下本就没有说错,某家吃了酒肉,就得做点什么,不然岂不是白吃了?”他看了看左右,对帐篷门口持矛侍卫道:“来,持矛刺我!”

那侍卫不知卢光平的意思,却不理会,卢光平上前劈手从侍卫手中夺下长矛,又塞回对方手中:“来,你用这矛刺我,放心,你刺不中我的!”

那侍卫一时不备,被卢光平夺走长矛,顿时又惊又怒,后退了一步挺起矛尖对准卢光平,却不敢刺,只是用眼睛去看堂上的主人,李素雯本就是好热闹的,见状大声道:“你没听他说吗?刺便是!”

那侍卫得了李素雯的应允,大喝一声,便当胸一矛刺来,卢光平却不躲避,直到矛尖距离自己只有尺余时,方才轻轻向旁边一让,顺手将矛杆一推;那侍卫大怒,转过身来又是一矛,却被卢光平照样避开,如是一连三四次,皆被卢光平避开了。

“姐姐,那侍卫好生没用,这么近却刺不中,我看那姓卢的动作也不快呀?”李素雯抱怨道。

李下玉在倭国时与武人接触的多些,已经看出了几分门道来:“妹妹你不明白,你在这里看卢先生动作不快,那是人家不乱动,等到矛尖近了才动。若是你挨的近了,才能看出他有多快?”

“是吗?这么说他本事很大了?”李素雯问道。

还没等李下玉回答,场中那侍卫几次刺不中,气急败坏之下,挺矛合身扑上,已经是要拼命的架势,却被卢光平一把抓住矛杆,反手一扭便把长矛夺了下来,那侍卫顿时虎口撕裂,已经无力再战。

“方才那几下便权当酒肉之资,二位殿下见笑了!”卢光平反手用力一顿,那矛尾便没入土中,约有尺余,向上首拱了拱手。这下李素雯也看出厉害来了,这长矛的尾部虽然也有铜头尖刺,但毕竟和矛尖长刃不同,帐篷外的土质坚实,能够向下一顿便能入土这么深,臂力着实惊人。

“卢先生方才使的便是夺槊之技吧?”李下玉问道。

“不错!”卢光平笑道:“想不到殿下是女子,也能认出这等小技!”

“卢先生说的哪里话!”李下玉见卢光平点头承认,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激动来:“我乃是李氏儿女,岂会没有听说过尉迟公夺槊之术的神妙,只是想不到今日能够亲眼目睹,来人,请卢先生上座!”

“不敢,这不过是在下依仗着力大眼快的小术罢了!”卢光平笑道:“他能入阵被敌围着攒刺也被不会伤及分毫,往往还要将敌人刺来的马槊夺下,反过来刺敌落马,而我至多能应对三四根长矛便最多了,再多就不成了,如何敢于先贤相比!”

“三四根长矛也很了不得了!”李下玉笑道:“今日所见,实乃妾身三生有幸!”

其实也难怪李下玉如此郑重,古代兵器虽然多,但真正阵上厮杀的主兵器其实就两种:长矛、弓箭,其他的兵器虽然多,但都无法与这两种相比。而对于身披重甲的骑马武士们来说,长矛比弓箭更有威胁。马上持长矛互相刺杀,避让,夺取,便是当时骑士的核心武艺。而唐朝开国名将尉迟敬德便是这方面的大家,号称“敬德善解避槊,每单骑入贼阵,贼槊攒刺,终不能伤,又能夺取贼槊,还以刺之。是日,出入重围,往返无碍。”这方面的技艺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水平,以至于李世民都说:吾持弓,公持矛,虽千万人何足道哉!

第674章 思乡

卢照邻坐在一旁,看到上首的两位公主对卢光平的态度,反倒是自己无形之间被无视了,感觉不禁有些异样,他虽然仕途坎坷,但少年成年,游历四方,即便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也无不待之以礼,奉为上宾,里子不说,面子上绝对是不亏的;而这个卢光平即便是在范阳卢氏中也是出名的怪人,虽然是士族子弟,但一年到头都呆在乡里,一不四处交游,二不吟诗作赋,三不从军,明明一身好武艺,却也不在众人面前显示,在自己眼里就是个言辞刻薄的寻常田舍翁,却不想身负这等惊人的武艺。

“原来你这么有本事!”李素雯笑道:“为何不早些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这又算得什么本事?”卢光平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只不过是吃了殿下的酒肉,又没钱付账,只得耍弄两下庄稼把势抵账罢了!”

“你又在骗人,我们姐妹可不是深宫里的雏儿!”李素雯笑道:“回长安之前,我和姐姐在倭国可是没少见过擅长挽弓刺枪的好汉子,像你这般身手的,都未曾见过!”

“殿下所见的不过是海东蛮夷,虽有一二勇士,岂可与我燕赵壮士可比!”卢光平傲然道。

“是吗?”李素雯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卢光平:“可我怎么听说关东之人工于文艺词赋,于武事倒并不擅长,不如关西健儿悍勇敢战!”

“小殿下!”卢照邻听到这里,心中暗呼不好,赶忙抢先应道:“关东有数百州县,户口百万,有好文艺的,比如在下,自然也有好武事的,比如十二郎,岂可一概而论?”说话间,他的右手抓住卢光平的手臂,唯恐对方在这两位李家公主面前说出什么犯忌的话来,惹来大祸。

“这倒也是!”李素雯也没注意道下面两人的小把戏,也没有话题继续往这边说,又说了几句闲话,李下玉让手下取出两份名刺,分别给予卢照邻和卢光平两人,方才做罢。

“那两个公主想必我把当成如你一般来长安求官的,才拿这玩意给我!”卢光平把玩了两下那名刺,随手丢给卢照邻。

“十二郎,二位殿下这也是一番好意,你这又是何必呢?”卢照邻苦笑道:“难道你去别人家拜访,主人予你名刺,你也是这般吗?”

“那就要看是什么人家了!”卢光平笑道:“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瞧不起人,我自然不会再来,要名刺又有何用?”

“人家是天子姐妹,龙子凤孙,高高在上不是很正常吗?”卢照邻道:“难道你还要人家与你同席而坐吗?”

“天子家又如何?一世为天子,又不是世世为天子!”卢光平冷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总是低三下四的,刚刚你没听到那个小的怎么说的?关东之人工于文艺词赋,于武事倒并不擅长,分明是小视我等关东人!”

“其实人家也没有说错嘛!”卢照邻苦笑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

“这是西人的胡说!”卢光平冷哼了一声:“关西不习文事不假,但关东则是文武皆精,便如你我一般。只怪高氏父子荒淫无道,使得我河北为宇文氏所灭,否则岂会有这句话?我等河北士人也不至于要来长安寄人篱下!”

卢照邻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关东输给关西也不止那一次:杨坚篡夺宇文氏之国时,韦孝宽在邺城大败尉迟迥、隋末夏王在虎牢败给太宗皇帝也是如此,时运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卢光平冷笑道:“从宇文黑獭建府兵于关西,算来也有百余年了,照我看天命也是应该东移了!”

“呵呵!”卢照邻笑了起来:“天命之说,便是圣人也未必敢说知晓,你如何敢妄言天命?还是多行人事吧?不然只会祸及家人!”

“天命之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心罢了!如今长安日渐奢侈,而关西土薄,只能向关东日渐苛求,转运入关中供给所需,这般下去,用不了多久,运河两岸百姓便会疲敝,岂可长久!”

“你这十二郎,不要命了?”卢照邻脸色大变,他回头看了看阿克敦落在后面四五步,不像是留意他们两人交谈的样子,喝道:“这等事岂可乱说?旁人听到了便是灭门之祸!”

“你是怕那厮吗?”卢光平笑道:“一个东海蛮子,你我用的是乡音,他哪里听得懂!”

“那也不能乱说,这里是长安,可不是你家庄园!”卢照邻低声道:“早知道你这张嘴,打死我也也不带你来长安了!”

卢光平知道自己理亏,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看河边的风景,卢照邻顺着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河津渡口,一叶扁舟横斜,船尾有个老汉,正在费力的生火,可能是因为木柴打湿了的缘故,灶口只见烟不见火,熏得老汉泪流满面,十分狼狈。河对岸隆起的群山如贲龙卧虎,山影倒映在河水中,阴阳难测。远处传来一缕笛声,断断续续,闻之不觉的悲从中来。

“交交黄鸟,集于栩兮集于桑;营营苍蝇,止于藩兮止于棘。”卢照邻突然叹道。